89.桂舍之战三

    因为水路密集,漕运兴盛,因吉罗人里,鲜少有不会凫水行舟的。当一条船招募船员时,很多人总以为,因为桨手不需要作战,因此比甲板上的战士安全许多,所以拿到薪饷要比战士低。这是对船上生活一无所知的人才会犯的错误。实际上,因吉罗的船员们,拿薪饷的标准完全是两种:桨手拿固定的一份薪饷,而战士得到多少钱,则多半取决于作战时的表现。换句话说,在没有战斗的日子里,桨手比战士有钱,而如果遇到战斗,很多战士则可能因为作战勇猛而一战暴富。

    这是因为,哪怕在同一条船上,战士与桨手,过的也是完全不同的日子。比起甲板上的战士,船舱里的桨手,需要在一个没有舷窗、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的密闭舱室里,一刻不停地划桨。舱室里又闷又热,充满汗臭,只靠一点蜡烛照明。然而他们又需要高度的纪律性与协从性,才能忠实执行甲板上传达下来的每一个指令。

    “桨手比甲板上的战士安全许多”的偏见也是错误的。由于在舱室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,很难做出“现在该逃跑了”的判断,所以桨手往往是最后才得知战败消息的一群人,而战船经常以撞角破坏敌方船只的攻击手段,撞击点的那一侧舱室,被直接冲击到的桨手绝无幸免,经常是当场被压成肉饼。

    但是,在水面上讨生活,总是有风险的。因吉罗人与水为邻,当然知道水的无情。船东招募船员时,只要薪饷给得足够,一样会有经验丰富的水手前来应聘,无论是战士还是桨手,大家无非都是赚个辛苦钱。

    但是,对于那些对于航海不那么熟悉的民族来说,做桨手的风险与劳苦,就是难以忍受的了,而他们的船东也很难理解,对于这种辛苦的忍耐与对纪律的遵守,完全可以通过合适的薪酬与严格的训练完成,在他们的认知里,只有一种人才能忍受做桨手的生活,那就是船奴。

    自由城邦的船只,船东本人往往就奴隶贩子。他们的舱室里的桨手,就是被一条条锁链串在一起、锁在舱室的奴隶。这些人被称为船奴。他们不被允许到甲板上透气散心,挤在闷热的小舱房里睡觉,吃最低劣的食物,患病了得不到医治,往往被直接丢进海里。

    因吉罗依靠海港贸易获取了大量财富,早就学会了对那些野蛮民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但因吉罗的水手们,对于畜养“船奴”的船只却是很看不起的。

    因此,一听说频婆沙那几条战船的舱室里,竟然都是船奴在划桨,这边战船上人人勃然变色,许多女将已经开始破口大骂雪山杂种。然而,哪怕她们想救,远远望去,河面上已成一片火海,根本无从施救。不仅船只难以靠近,人也没办法从这种火势当中,救出在舱室里被铁链锁成一串串的奴隶。

    饶是如此,甘华还是咬了咬牙,命令巨舰上放下专门用以在水里打捞伤者用的那种单帆小舢板,在大船周围待命。淀府军和其他藩王水师同样派出了救援小船,一只只小船对着这罕见的水上火场围成一线,只待火势一小,便冲过去救人。

    然而,火势熊熊,大船水面以上的部分被烧得七零八落,最终轰然倒塌,在水中解体,成为河道里七零八落的一堆堆废木头。十七艘大小战船,就这样拥塞住了河道。

    上午出发,中午抵达,待到河面上千帆燃尽、战船尽数沉没,时间已是傍晚。与迦檀想象中那种惨呼哭号声震天的场面不同,河面上除了波浪翻滚的哗啦声,与木料燃烧的哔啵声之外,他根本听不到那些一艘又一艘沉下水面的船里,有发出任何人类呼救的声音。

    那些被充做船奴的桨手,都被锁链牢牢锁在舱室内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体顷覆、河水倒灌,而无论舱室内的哭叫声有多么凄惨绝望,水面以上,都只有被水声与燃烧声衬托出来的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夕阳西沉,硕大的、火红的太阳像一个不吉利的寓言般缓缓没入河水,这兵不血刃的战斗并未染红河水,却被这夕阳染得血红。

    随着那十七艘战船陆续沉入河底,事已至此,谁也看出来了,这十七艘战船哪里是什么敢死队,完全是桂舍城根据这位迦檀陛下的能力与脾性,专门指定的战斗策略。他们算准了迦檀会引火烧船,顷覆在河道里的船只残骸,堵塞航道,变成了一道道天然拒马。

    大型战船的吃水线深,从波由旬的苦楝口渡到桂舍城牛角渡,是这条航道上河底暗礁乱石最少、距离最短的一条航线。这么多船只废料沉入水中,完全就是一座座人为的暗礁,很容易卡住大船,最严重时甚至戳破船底木板。

    而迦檀的船队若想强行通过,就得绕行其中,队形便会被打乱,速度也会降低,巨舰之间彼此无法配合,如要强攻,难免顾此失彼。

    这十七艘战船,实际上,只是十七艘“饵船”。桂舍城里的守军,到底还是打算走据城坚守的路子。与其说这是敌人送到嘴边的肥肉,不如说他们自己,才是见到一点点肥肉就忘乎所以,一口吞下鱼钩的那条蠢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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